Sieng Sokchan是柬埔寨馬德望玫瑰女子輪椅籃球隊的教練和隊員。她11歲時癱瘓，現(xiàn)在也是國家隊的教練。
攝影：LAUREN DECICCA, NATIONAL GEOGRAPHIC
撰文：DIDEM TALI
泰國曼谷的一座體育場里，嘈雜聲不斷，Sieng Sokchan緊握雙拳，焦急地等待結(jié)果，她為這一刻已經(jīng)努力了很多年?！芭總?，先生們，2018年亞洲殘疾人運動會女子輪椅籃球項目入圍的隊伍有：中國隊、日本隊、泰國隊、伊朗隊、阿富汗隊和柬埔寨隊?！?/p>
Sieng松了一口氣，與隊友們擁抱在一起，互道祝賀。她們坐在旁邊的輪椅上，全都穿著藍色和紅色的籃球衫，這是柬埔寨國旗的顏色。7個月后，她們將奔赴印尼雅加達，代表國家參加亞洲殘奧會。屆時將有來自43個國家的3000名運動員角逐18個項目的比賽。
作為隊長和教練，Sieng將帶領(lǐng)12名隊員，首次參加國際重要比賽，多年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。但在場外，球員們面臨著巨大的挑戰(zhàn)：貧窮、行動不便（從體力有限到部分癱瘓），以及缺乏運動資源。
37歲的Sieng是一位單身母親，有兩個孩子。她說：“把女性訓(xùn)練到這樣的水平很不容易。我們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困難，需要比別人更努力才能克服它們?！?/p>
世界銀行將柬埔寨列為世界上最貧窮和最不發(fā)達國家之一。10%的人口有殘疾，柬埔寨也是全世界平均截肢人數(shù)最多的國家。紅色高棉政權(quán)垮臺40年后，血腥政權(quán)的陰影仍籠罩著這個國家。泰國邊境沿線埋著幾百萬枚地雷，繼續(xù)破壞當?shù)厣鐓^(qū)，其中包括Sieng的故鄉(xiāng)馬德望。
柬埔寨國家女子輪椅籃球隊的隊員正在金邊國際殘疾人中心訓(xùn)練，為參加2018年亞洲殘奧會做準備。
玫瑰，雞蛋花，籃球
11歲時，Sieng癱瘓，但并不是被地雷炸傷，而是因為緊張的政治局勢。在今天的柬埔寨，情況依舊。
“那天是高棉人的新年，一家人都出去了。但我留下來幫祖母干活，她在市場上賣蔬菜和蜂蜜。雨下得很大，我們在市場里一直等到下午六點，雨才停。”
在柬埔寨馬德望，Sieng Sokchan正在打掃自家前院。她和兩個兒子一起住在這里。
2018年亞洲殘奧會結(jié)束后，Sieng Sokchan與小兒子團聚。
在金邊，比賽前，國家隊隊員攀著一輛電動三輪車，搭便車。
近期的幾次選舉，各方勢力勢均力敵，馬德望市中心經(jīng)常發(fā)生抗議活動。在和祖母一起走回家的路上，Sieng被什么東西打了三次，感覺像是棍子。事實上，是槍：一名示威者開槍了，三枚子彈中她的背部。
雖然Sieng很快被送往醫(yī)院，但一個星期都沒有接受治療。醫(yī)院里到處是受傷的士兵，而且她家沒有錢。
最后，子彈還是被取了出來，Sieng九死一生。她等得太久了，導(dǎo)致脊椎受傷，再也無法走路，或者移動雙腿。
Sieng曾經(jīng)是一名聰明的學(xué)生，這件事發(fā)生后，她退學(xué)了。第二年，她的母親死于難產(chǎn)。
比賽前，籃球隊隊員需要練習，也需要挑選新衣服參賽。
“我的腦海中經(jīng)常浮現(xiàn)出不好的想法，”她說：“我很生氣，但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交流的人?！?/p>
后來，國際紅十字委員會（ICRC）向Sieng介紹了輪椅籃球運動。ICRC是一個人道主義組織，致力于幫助受武裝沖突影響的社區(qū)進行重建。Sieng第一次進球得分時，非常高興，這種成就感是她之前所沒有感受過的。
看到Sieng對這項運動的熱情和積極，殘奧運動員、ICRC的顧問Jess Markt聘請她在馬德望組織一個女子輪椅籃球隊，并擔任教練。幾周內(nèi)，Sieng見到了另外幾位輪椅上的女性，包括后來成為好朋友的Tao Chanda。
馬德望玫瑰隊在地區(qū)康復(fù)中心的球場上做伸展運動，這是她們的訓(xùn)練場地。
和Sieng一樣，34歲的Tao因為出身貧窮，沒有得到及時治療。但與Sieng不同的地方在于，她從來沒走過路。1歲時因為發(fā)高燒，她昏迷了好幾天。Tao的雙腿沒有完全發(fā)育，她還感染了小兒麻痹癥。十幾歲的時候，Tao用上了輪椅，在那之前，她只能爬著去想去的地方。
現(xiàn)在，她很喜歡自己的輪椅：“用它移動起來很容易?！?/p>
Sieng和Tao都對自己的身體和遭遇恨之入骨。但每一次把籃球投入籃筐，每一次運球，每一次與隊友共進午餐時分享自己的經(jīng)歷，她們都意識到，自己的身體依然強壯，完全可以取得好成績。
馬德望玫瑰隊的助理教練Tao Chandra和丈夫住在一起，她1歲時就癱瘓了。現(xiàn)在她正努力爬上輪椅。
這支隊伍自稱馬德望玫瑰隊。她們穿著代表城市建筑的芥末黃色籃球衫。多年來，她們一直在籃球場上勤奮練習，木制籃框有年代了，球場周圍種著芒果樹和椰子樹?？諝庵酗h著一股雞蛋花的香味，花朵從樹上落下來，堆在灰色的柏油路上。
Tao Chandra與丈夫Sin Theong一起去馬德望的市場。他們已經(jīng)結(jié)婚11年了。
季風暴雨和炙熱的天氣阻攔不了馬德望玫瑰隊的訓(xùn)練，她們漸漸開始脫穎而出：當柬埔寨國家殘奧委員會組建女子輪椅籃球隊時，12名入選的隊員中，有7名來自馬德望玫瑰隊。
莫莫，湯，幸運
預(yù)選賽結(jié)束后，她們回到馬德望，喜悅變成了焦慮。Sieng肩上的責任更重了，她只有不到6個月的時間做準備。
“隊伍里有時會出現(xiàn)爭斗或者嫉妒，”她在高強度訓(xùn)練期間說道：“但我告訴隊員們，我們是貧窮的殘疾女性，社會一直在歧視我們。我們必須對彼此友好一點。如果連我們自己都不互敬互愛，相互扶持，那么沒有人會這么做?！?/p>
距離2018年比賽還有一個月，柬埔寨國家殘奧委員會邀請馬德曼玫瑰隊前往首都金邊。在那里，籃球隊將在專業(yè)場館內(nèi)訓(xùn)練，然后飛往雅加達。
2018年亞洲殘奧會之前，教育、青年與體育部舉辦了一場慶功宴，隊員們正在自拍。這是柬埔寨首次獲得參加殘奧會的資格。
“我剛開始打輪椅籃球時，就曾夢想在柬埔寨以外地方參加比賽，現(xiàn)在這個夢想實現(xiàn)了，” Sieng笑著說道。滿天繁星下，她坐在床上，收拾旅行箱。馬德望的農(nóng)村綠意盎然，她和兩個兒子一起住小鐵皮屋里。她騎著一輛生銹的輪椅摩托車，經(jīng)過紅色泥濘的道路，前往訓(xùn)練場。這輛車繼承自一位剛剛?cè)ナ赖呐笥选?/p>
“你知道的，我這種情況很難旅行，”Sieng指著自己的包說道：“我的箱子里有一半多是尿布。大部分地方?jīng)]有足夠的無障礙設(shè)施?！?/p>
Sieng的鄰居答應(yīng)在她外出的時候照顧她的兩個兒子。大兒子16歲，也會照顧5歲的弟弟。Sieng親切地稱精力充沛的小兒子“豬仔”。然而，當她離開時，“豬仔”淚流滿面地緊緊抱著她，Sieng心里還是特別難過。
在金邊，馬德望玫瑰隊的7名隊員經(jīng)過了高強度的訓(xùn)練后，唱著民歌，念著佛經(jīng)，代表柬埔寨登上了飛往雅加達的飛機。Sieng說，她們祈禱能在殘奧會上拿到獎牌，第一名，第二名，“哪怕是第三名”。
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體院賽事之一，雅加達這座炫目的大都市充滿了活力。吉祥物莫莫的原型是一只栗鳶，它的名字代表“積極與行動”。在城市的各個角落，都有莫莫的身影，它有時坐在輪椅上，有時以截肢的形象出現(xiàn)。
2018年亞洲殘運會在印尼雅加達舉行，柬埔寨運動員在為自己的球隊加油。
柬埔寨隊的教練Sieng Sokchan正在密切關(guān)注與伊朗隊的比賽。
柬埔寨隊以18比86，敗給了伊朗隊。
Sieng和Tao住在奧運村的同一間小房間里。Sieng說：“所有能來到這里的隊伍都很強。我覺得我們已經(jīng)盡力了，讓我們拭目以待。”
柬埔寨隊的首場比賽對戰(zhàn)伊朗隊。伊朗隊以86比18獲勝。
第二場的對手是強大的中國隊，她們已經(jīng)以94比18戰(zhàn)勝了伊朗隊。比賽開始前，Sieng表示，面對這個有著14億人口的國家，她不抱什么希望。柬埔寨的人口只有1600萬，比中國一些城市的人口數(shù)量還要少。
“她們的資源遠遠超過我們。每天她們都在專業(yè)場館里訓(xùn)練，她們個子更高，更有錢?！?/p>
中國贏了，116比14。在更衣室里，Sieng走向中國隊隊長，和她握手。“比賽很精彩，” Sieng沒有一絲苦澀，“恭喜你”，她用自己僅會的幾句英語說道。
在返回奧運村的巴士上，Sieng的同伴不再唱著歡快的民歌。Tao把頭靠在窗戶上，用披肩遮住了臉。
“Chanda，Chanda，”Sieng拍了拍她的膝蓋?！氨荣愡€沒結(jié)束呢。我們還可以爭取第三名。我們從對手那里學(xué)到了很多新技術(shù)?！?/p>
然而，鄉(xiāng)愁、文化沖擊和壓力已經(jīng)影響到了隊員的發(fā)揮。一些隊員生病了，很多人對當?shù)仫嬍巢贿m應(yīng)。
“在家鄉(xiāng)，我們會喝很多湯，但在印尼，人們不太喜歡湯，” Sieng抱怨道。
柬埔寨隊在下一場比賽中，以24比60不敵鄰國泰國隊。
比賽后，隊員們搭乘公交車回奧運村，在路上休息一會兒。
柬埔寨隊在最后一場比賽中，以36比54輸給了阿富汗隊，這意味著亞洲殘奧會對她們來說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。在所有參賽隊伍中，柬埔寨隊得分最低，排名墊底。
那天晚上，在奧運村，每個人都安靜地待在自己的房間，收拾行李，準備回家。Sieng和Tao則在分析比賽錄像，琢磨改進的方法。
第二天早上，她們的房間里一片靜默。雖然此行沒能收獲獎牌，但Sieng帶來了之前的好運獎牌。在資格賽和其他比賽中，她們打敗了包括印度、韓國和老撾等許多強隊。
“我依然認為我們是贏家，”Sieng在展示獎牌時說：“我們向世人展現(xiàn)了殘疾女性的力量與才能。”
亞洲殘運會之后，馬德望玫瑰隊回到家鄉(xiāng)的訓(xùn)練場，繼續(xù)練習。
在籃球之旅中，她們出國旅行，被媒體報道，甚至見到了柬埔寨王后。經(jīng)常有陌生人攔住Sieng，和她自拍。
Sieng和Tao回到馬德望的家后，依然會和好姐妹們打籃球。家人在等著她們，豬仔已經(jīng)迫不及待親吻和擁抱母親。
“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很艱難，”Tao說：“我沒想過自己會這么幸運?！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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