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了這么多沙礫狂舞、烈日如炙的西域古絲路,我們也該把視線轉向細雨霏霏、海風飄搖的東南沿海了,那里有另一種文化。
說了胡適的猜想,也該說說魯迅的假設了。魯迅不僅是思想家、文學家,還是成就卓著的學者,在當時的某些領域如《西游記》研究,魯迅和胡適一起具有開山祖師的地位。
說創(chuàng)造孫悟空的靈感,來自佛教文化;這個保護唐僧的猴子,原本是印度進口的神猴,這是可以考慮的學說。但在孫悟空身上,確實又有中國本土文化的元素,所以魯迅說他是國產(chǎn)的,也是不錯。我們現(xiàn)在看到的證據(jù),要比魯迅的時代豐富得多,因此也就可能看的更清楚。
重要的是劃分出階段,早期我們看到的是佛教,后來呢?道教!本篇和下一篇《孫悟空走進西游記》說的就是這個問題。
開講正題之前,先來一點文化開胃菜。福建順昌縣有個“大圣文化節(jié)”,每三年一屆。我們的考察躬逢盛會,也是難得緣分。請大家看完圖片——最好能有點疑問,再聽原委。
各鄉(xiāng)鎮(zhèn)參加祭祀的隊伍,轎子里都是齊天大圣的像,稱“踩街”。
各隊伍都要抬著圣像表演,稱“斗圣”。這是來自臺灣的“水部尚書公府隊”。
大圣文化節(jié)的晚會“猴王爭霸賽”,邀請了海峽兩岸演猴戲的名家同臺獻藝。
又一位風度翩翩的猴王。
十來年前,各媒體曾經(jīng)熱炒過一段文化新聞:在福建順昌縣寶山頂上發(fā)現(xiàn)了孫悟空的老家以及他的墓和他的兄弟姐妹們的雕像。當時數(shù)十家媒體的標題都是《石破天驚新觀點,孫悟空是順昌人》、《孫悟空兄弟合葬于此》之類,鋪天蓋地。在熱鬧了幾天之后,嚴厲的反擊如潮而來,大意都是說孫悟空只是一個文學形象,哪能找什么老家?哪有什么兄弟姐妹?想出名想瘋了!后來甚至還有人把這件事編入《十大傻B政協(xié)委員》的網(wǎng)絡段子,矛頭直指墓碑和石雕的發(fā)現(xiàn)者,順昌縣政協(xié)常委、博物館館長王益民。新聞變成了丑聞。
曾被誤讀的福建順昌寶山雙圣廟“齊天大圣”“通天大圣”祭祀碑(元代)
據(jù)說是孫悟空姐姐的石雕(福建順昌)
其實這中間是有誤解的。王益民早期表述不當,如提出了這個不靠譜的姐姐;媒體不怕事大,炒作火上澆油,把問題完全引向了不同的方向。
這里發(fā)現(xiàn)的“齊天大圣”“通天大圣”確實是中國早就存在的一種帶有道教色彩的民間崇拜——曾經(jīng)在很多文獻中留有片斷,魯迅就是依據(jù)這些文獻提出了本土說——被認為早就失傳了,它原本就是山中的猴子妖精,和唐僧取經(jīng)也沒有關系。后來他們被吸收進《西游記》的故事,山中的妖猴和唐僧身邊護法的佛教猴合二為一,被稱為齊天大圣孫悟空,大鬧天宮原本就是這些妖猴身上的故事。
兩個猴子的合并是一種自然的、悄悄發(fā)生的文化合流,因此不會有正式的記錄;時間也在很久之前,大約在元末明初,比吳承恩老先生早得多;后來因為合并山中的猴被忘了,民間也就把齊天大圣當作孫悟空的小名,再也沒有人知道那一幫原本嘯據(jù)山林的猴精。王益民的貢獻是找到了當時人們祭祀這幫猴精的痕跡。
考察組在寶山山頂,右二為王益民先生。王先生是卓有成就的正高職文博專家,他早期的表述不太準確引起誤解,但發(fā)現(xiàn)的功勞不可埋沒。
過程和關竅,且聽慢慢道來。
順昌是福建武夷山區(qū)的一個縣,屬南平市,境內群山環(huán)繞,其中最高的一座叫寶山。遠遠望去,寶山就藏在云霧里。
前方的山云霧繚繞,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——寶山。
順昌的山不算很高,一般的海拔都不超過千米,但連綿成片,滿眼翠綠。山上最多的是竹林,我們去的時候三月份正值出筍的季節(jié),到處可見的竹筍可讓我們開了眼。
順昌滿山竹林,品種也很多,有些竹筍不用水焯就能做菜。
順昌雖然坐落在大山深處,信息閉塞,交通不便,但在宋元時卻很繁華。山川里到處可見精美的廊橋。
規(guī)模很大的廊橋。各式各樣的廊橋在南方很常見,但難得如此精美。
又一座廊橋。美國影片《廊橋遺夢》的英文本名叫《麥迪遜郡的橋》,正因為在中國上映時換了個風情萬種的中國名字,才使它名聲大噪。
途中,王益民先生領我們進了一個山洞。這是宋代的銅礦遺址。請注意王益民手指的那一塊微微發(fā)黃的地方。
走進宋代的銅礦遺址。右為王益民,左為中國西游記文化研究會秘書長,文化部領導祁連仲。注意王益民手指的地方。
石壁上刻了字“元豐七年”。元豐,是北宋的年號,元豐七年是公元1084年。這不可小覷。
石壁上刻有“元豐七年”字樣,這是北宋的年號。豐,繁體,作“豐”。
寶山頂上有座令人驚訝的古代寺廟遺跡,當?shù)厝私凶髂咸扉T,雖然已經(jīng)屺倒,但仍然可以看出當年的壯觀。看點:這座古廟的所有構建都是石頭構成的,而且有落款。這對我們有一個重要意義,即它可以頹屺倒塌,但不會因腐爛而消失,所有的構件都橫七豎八地躺在那兒,讓我們可以仔細看一看當年為了這些建筑耗費的巨大的人工、資源和它們的精致程度;
寶山頂上的南天門遺址。遍地都是石頭構建,可以想象到當年的壯觀。
當年的南天門雖然是民間建筑,但絕不低檔;南天門的背后,有一座專供祭祀精怪的雙圣廟,小點,現(xiàn)在已被修復;附加的這座雙圣廟,也絕非心血來潮——因為它同樣耗工耗料,這間接地說明了雙圣廟的地位。
這座小廟里就供奉著“齊天大圣”“通天大圣”祭祀碑(見上文)。這座小廟和石碑。經(jīng)專家鑒定是元代甚至更早的老物,這可有重要意義。它說明這些大圣最早是土生土長的精靈,并非依靠《西游記》成名。
南天門背后發(fā)現(xiàn)祭祀碑的雙圣廟 考察組在拍照。
從南天門稍往下行約200米,有一座尚存的建筑“寶山寺”。一座小小的神仙老家一樣的院落,籠罩在大霧里。我們登山時山下是晴朗的天。
寶山寺籠罩在大霧里。
寶山寺院落,如同神仙人家。
這座寶山寺可能要稍晚一些。寶山寺現(xiàn)在還有香火,有主持。山頂上的文物就是委托他們管理的。但他們與南天門不是一回事,佛道兩家。
寶山寺很令人神往,對于忙忙碌碌的現(xiàn)代人來說,真是一座寧靜的神仙洞府,但對我們更有意義的是寶山寺廳堂里對方的雜物,南天門的很多具有文物意義的構件也被收藏在那里。
拍攝收集在這里的南天門構件
最為重要的是寶山寺隔壁的一件石屋,它與山頂?shù)哪咸扉T用一樣的石料,有一樣的風格,所以應該是同一時代的建筑,而它有明確的年代證據(jù)。圖16屋梁上落款是“維大元至正二十三年……”。至正二十三年,即公元1363年。
寶山寺旁的二進大殿。 砂石仿木結構。
二進大殿石梁,大梁有清晰的年代落款。
走出寶山寺,王益民先生又領我們去看猴臉石。這是一款天然的山崖,形狀很象一個巨大的猴臉,維妙維肖。開始人們都以為是現(xiàn)代的附會,但我們發(fā)現(xiàn)腳下有一座無人關注的古老祭臺。這其實是一件寶貝,極有意義。它可以證明,猴臉石雖然是附會,但不是現(xiàn)代人的附會,而在很早之前,人們已經(jīng)在這里祭拜那些猴子大圣們了。
猴臉石和腳下的祭臺。這張照片拍得匆忙,效果不算太好,遺憾。
順昌的大圣當然不止這些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發(fā)現(xiàn)了一百多處,有相當一些能夠證實是宋元的遺物。不過大部分都在深山老林里,找到可不容易。以下是一些村子里祭拜齊天大圣、通天大圣的廟堂和石碑。圖18中間的那位就是原始的齊天大圣。早期比較典型的造像是手執(zhí)一個葫蘆,不知為何。圖19、20都是能夠很清楚確認年代的。年代都比吳承恩要早,這就有效地避免了這些大圣們是《西游記》衍生物的可能。
喜歡回味歷史的朋友可以期待下一篇,還有好東西可看。感謝順昌縣政府和各部門領導的支持;感謝王益民先生,自從寶山發(fā)現(xiàn)大圣碑以來,他上山就很勤快了,有時一天要去兩次,夠辛苦的。
圖18:村民祭齊天大圣、通天大圣的廟堂
圖19:這組碑最為典型,旁邊有字,元代的。
圖20:這組碑也夠早的,明代隆慶年間,正是吳成恩最后完成《西游記》的年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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